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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浩劫來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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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社中的廣播站就在公社辦公區中, 去年國家號召努力辦好廣播,今年各地的廣播站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。

河西公社原本就有廣播站,不過那個廣播站範圍只局限於公社本地內, 並沒有擴展到附近村落, 比如李家村、大湖村。

正是因如此, 所以它實用性不高, 基本算廢棄了。後來, 漸漸成為了宣傳隊的開會之地。

幾年前練秀安就想重新開辦廣播站, 可是公社裏資金不足。之後斷斷續續經過半年的時間, 期間到各個村子去安裝收擴音機和話筒,這個河西公社廣播站才煥然一新,重新上線。

公社的廣播站又叫放大站,縣城裏的廣播站才是總站。

廣播站的主要任務還是把中央、省裏、市裏的廣播節目轉播給公社群眾聽。最多的還是把公社交代的任務, 傳遞到公社的每一個角落去。

像河西公社這樣的大公社,廣播站就配了一名廣播員和兩名外線工。若是像湖前公社那般規模不算大的公社, 就只有一名廣播員和外線工。

而這名廣播員, 就是宋禾。

非常狗血的是, 外線工一個是40來歲的老師傅劉海濤,另一個就是曾找春桃大娘向宋禾提過親的王福生家二兒子。

說實話吧, 宋禾差不多都忘了這件事。

要不是廣播站內王向進時不時瞅宋禾一眼, 等宋禾好奇看他時他又眼神躲閃,宋禾都沒註意到他這人。

不過宋禾對於這種情況只有驚訝, 沒有尷尬。

當初春桃大娘不是說這人很快就能進城進廠,咋幾年過去了他還在公社?

廣播員著實算個好工作,但公社的外線工卻不太算。

外線工平日裏是管著公社各個村落之間的廣播線。不論刮風還是下雨, 只要哪個地段的廣播線斷了, 他們就得背著工具箱去修理。

平日沒工作時, 也得下地幹活,所以這並不算是一個脫產工作。

唯一的優點就是有工資,工資還不算低,所以這個崗位也有很多人喜歡。

宋禾細細看了一遍廣播站,然後沖著兩個未來的同事打個招呼。

劉海濤經常去幼兒園接孫子,和宋禾熟得很。他這會兒笑笑直接問:“小禾老師,主任有說咱們廣播站啥時候開門不?”

“就明天,主任說6月1號開門。”宋禾回答。

劉海濤點點頭,向往道:“那感情好,我去縣裏學習時,那個廣播早晚都會放歌,真是好聽!家裏那些小孩又追著喊著讓我唱,你說說我咋唱的出來?哎呀,每天折磨死我了!”

一旁王向進嘴巴動動,也想說話,但不知咋開口。

宋禾就當沒看到,這兩人她都當正常同事看待,壓根不會因為之前那件事就扭扭捏捏不好意思。

她看完後劉海濤也離開了,只有王向進還蹲在地上搗鼓著什麽。

宋禾道:“王向進,你出門時記得把門鎖好,鑰匙放到保管室去。”

“哎、哎!”

王向進猛地站起身,似乎被嚇得一激靈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宋禾無語,揮手走人。

特殊年份來臨,宋禾得把幼兒園的教學計劃給稍微變動一下。

比如故事課中的故事,她把《西游記》《伊索寓言》等等給下架了,換上保險不出錯的故事。

同時,每周又多增加幾節勞動課,專門找練主任開辟了一塊不大的土地,讓幼兒園的孩子勞動。

因為要到廣播站工作,宋禾也把自己的課時減少些許,好在其他老師越來越老練,倒也應付的過來。

第二天早晨五點點,宋禾準時到達廣播站。

清晨的風冰冰涼涼的,吹得人渾身清爽。遠方青山有霧氣繚繞,公社上空有炊煙裊裊。鄉間路上有許多人行走,肩上扛著鋤頭,見面時點頭問好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宋禾推開廣播站的門,熟練地打開廣播設備。

廣播員最苦逼的一點在於早晨5點就得到達廣播站,所以宋禾今日四點半就從床上爬起來了。

如今還是夏天,宋禾都不敢想象冬天時她該怎麽辦。

“第一套節目的頻率,930千周……”

宋禾快速調好,公社裏的每個大喇叭中,立即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。

等五點20分一到,一首《東方紅》便從廣播中傳到家家戶戶,傳到每個人的耳邊。

厚重的音樂聲,熟悉的曲調讓所有人心頭一震。

路上行走的停下腳步,正在說話的停下聲音,在廚房做飯的大娘快步跑到院子外,窩在被窩中不肯起來的娃娃們鯉魚打挺般跳起……

人們不禁齊齊望向大喇叭,大喇叭中穿出的歌聲在這一瞬間,響徹河西公社。

“……對農村人民公社社員的廣播……”

“……1966年6月1新聞節目和報紙摘要……”

這是平平無奇的一天,河西公社廣播站將會從這天開始,一日不斷的陪伴社員們三十年。

成為無數個孩童們的童年回憶。

——

縣城車站,鄭秀秀背著一個挎包從火車上跑下來,一刻沒停地跑回家,緊接著騎個自行車迅速往河西公社開去。

“哎,秀秀姨,奶奶問你有沒有回來吃午飯!”

小花沖到門口,眼瞅著自行車消失在巷口,“哎呦”一聲嘆了口氣。

她轉身回院子,懊惱說道:“奶奶,秀秀姨跑得快!”

鄭奶奶眼上的老花鏡都搭拉下來,“別管她,她不回來就咱們吃,想是有急事兒,這陣子咋咋呼呼的。”

小花梳著齊整的兩股辮,頭發烏黑油亮,面容清秀幹凈。最值得一提的是她身上的氣質,約摸是學音樂的關系,整個人熱情開朗極了。

她嘟著嘴巴:“我還想讓秀秀姨,幫我把這幾本連環畫帶給小妹呢。”

鄭奶奶摸摸她的頭:“等過兩天我陪你去公社,到時候你親自給小妹。”

小花驚喜:“奶奶你也會去公社嗎?”

鄭奶奶點點頭,小禾說是想請她去給幼兒園小孩們上一節音樂課。

小花喜得直跳!

另一邊,鄭秀秀差點把自行車蹬出火花來。

她一路未停地把自行車開進幼兒園,剛巧宋禾準備下班回家,正出門呢,就見一輛自行車停在自己身前,差點沒被嚇得一趔趄。

宋禾後怕地拍拍胸口:“你咋來了!”

鄭秀秀瞪大眼睛,好半天才道:“小禾,好可怕,我們報社社長被舉報了。”

她聲音輕飄飄的,明顯被嚇個不輕。

宋禾表情一默:“咋,咋回事兒?等等,你先進來喝口水再說。”

她帶著鄭秀秀回家,又給她倒了杯薄荷酸梅水。

宋禾坐在鄭秀秀對面,看她徹底鎮定下來後,再繼續問:“啥時候的事兒?”

鄭秀秀閉上眼睛,長吐出一口氣:“就昨天,昨天下班那會兒。社長他……被人從報社拉了出去,說是他思想不正確。”

她眼眶慢慢變紅,話音有些哽咽:“小禾,你都不知道當時有多可怕。那些人揪著社長的頭發,把他眼鏡都給摔碎了。我們,我們沒一個人敢上去幫忙。”

說著,鄭秀秀雙手捂著臉,發出嗚咽哭聲。

房屋安靜,鳥兒在屋檐上發出陣陣鳴叫。

宋禾輕輕拍她後背:“他們有說你社長到底是哪裏思想不正確嗎?”

鄭秀秀眼淚從手指縫隙中流了出來,她抖著肩膀搖搖頭:“沒有,只說社長從前在國外留過學。”

宋禾手一頓,“唉!”

她嘆聲氣,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話。

鄭秀秀估計是被嚇壞了,昨晚在宿舍中不敢發出大動靜。今天早上又匆匆回到平和縣,也不敢跟母親說這件事。

只能來到宋禾這兒,跟宋禾講述。

哭過之後,她心中悶氣倒是少了許多。

鄭秀秀擦擦眼淚,又喝了口水:“小禾,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,報社裏大家風聲鶴唳,氣氛也變得十分緊張。”

宋禾沈思良久:“你別緊張,你估計沒什麽事。”

秀秀她爸是烈士,鄭奶奶如今也沒在學校教書,幾個哥哥姐姐又在工作,全家都沒有留學經歷,壓根沒有小辮子可抓。

鄭秀秀聽宋禾慢慢分析,心中終於安定下來。

她起身道:“我這次回來是借著采訪的名義,明天還得回去,就不多留了。之後幾天我都會盡量給你寫信,你自己也得註意一些,這股風指不定啥時候就刮到平和縣。”

宋禾道:“快中午了,你要不要吃完飯再走?”

鄭秀秀搖頭:“我那個采訪有些麻煩,恐怕得費些時間。”

這麽說宋禾就不多留她了,揮揮手道:“你路上自己小心一點。”

“好!”

於是的大娃三人趕回來時,鄭秀秀就已先一步離開她們家。

大娃左找右找:“姐姐,秀秀姐呢?”

宋禾此刻心中有點不平靜,擺擺手:“剛剛走了,她有事忙。”

說著,宋禾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,匆匆跑到房間中,打開一個紅木箱子,埋頭苦找,終於——

《語錄》!

“大娃你們幾個別跑出去,給我進來背書學習!”

“別整天就知道瘋跑瘋玩,要命的事兒都不上心!”

宋禾拿起竹鞭站門口,壓著三個明顯不服氣的小孩在房間中背書。

時間又過兩日,宋禾今日照例早起播放廣播。

經過幾天的試驗,她成功把每日的早起時間,最大限度的推移到了五點十分。

五點十分起床,花一分鐘消化起床氣,花一分鐘穿好衣服,花三分鐘的時間趕到廣播室,剩下五分鐘可以調節廣播。

等五點二十分時,準時播放《東方紅》。

至於洗漱,廣播站樓下就有個小水池,宋禾每天帶著牙缸牙刷牙膏來,工作完了又給帶回去。

這天,公社上空響起熟悉的歌聲,宋禾如同往常一般在樓下刷牙洗臉。

等歌聲放完後,她也洗漱完了。

廣播站門口爐子咕嚕咕嚕響,她倒一杯開水,舀兩勺麥乳精,坐在椅子上愜意地喝著。

宋禾砸吧兩下,無比懷念奶粉。

心中尋思著公社裏的羊好像產崽了,也不知道能不能買一些羊奶。

幾個小孩都在發育期,平日吃的那些營養肯定不夠。加上荷花爹媽舅舅舅媽的身高都一般,基因肯定是靠不上了,只能寄托於平日的營養能跟上。

宋禾心裏想著事,廣播也開始播放新聞。

“……1966年6月13日……決定1966年高等學校招收新生的工作推遲半年進行……”

這項通知響徹大地,震得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。

宋禾心中懸掛已久的秤砣突然落地。

十分奇怪,她此刻情緒並未產生什麽大波動,反而是松了一口氣,有種塵埃落定之感。

當一件恐怖的事還沒到來之前,你的心中會止不住的惦記著。

可當它真的到來了,心中情緒似乎就一在瞬間發生轉變。

從擔憂它的到來,變成了該怎麽在這場浩劫中好好帶著家人生活。

當下,所有人都以為高考真就只推遲半年。許多學子甚至開始歡呼雀躍,為時間拉長了感到慶幸。

唯有宋禾知道,這次不是推遲半年,而是推遲十年。

主任辦公室。

練秀安沒頭已許久沒有舒展過了,她敏銳地感知到好似有匹前行的野馬脫了韁,讓人心中慌了神。

婦女主任無法理解:“你這是怎麽了,最近咋一直神思不屬的?”

練秀安煩得直抓頭發:“也不知道這個高考什麽時候恢覆。上次說是推遲半年,現在都要一年了,竟然還沒通知出來。”

公社那些高中生和他們的家長不止一次找過她,甚至都到縣裏政府樓去堵人了,也不知道今年六月份能不能有個確定的通知下來。

最讓人恐懼的是“小將”盛行,她的大學老師,六十多歲的人了,竟然被貼大字報,被革職!

如果不是有個師姐及時走動,這個老師可能得被□□,甚至下放到西北農場。

大學中如今滿是浮躁,壓根沒法靜下心學習知識。這股邪風還有吹到高中課堂的趨勢,想必過不了多久,連高中課堂都能淪陷。

練秀安心中惶恐,可她能力有限,無法幫助老師,只能緊緊守著公社這片地。

突然,門口傳來敲門聲。

“進來。”

小柴匆匆走了進來:“主任,縣裏讓咱們明天去車站安排接人,說是有三個人要下放到咱們公社裏來。”

練秀安:“……”

“什麽人?”

“電話裏說,是需要勞動的幹部。”

辦公室靜默片刻。

“哢噠”一聲,練秀安把手上一串鑰匙扔在桌子上,心中憋著一股悶氣。

“你明天喊小李去接人吧,今天去找人把幼兒園後面的幾間房子簡單收拾一下,明天讓人家住進去。”

“不要收拾的太好,最主要是衛生搞一下,能遮風擋雨就行。”

小柴點點頭,帶著幾個人去收拾屋子。

宋禾剛結束了一節課,此時正在辦公室安排班表,聽到窗外傳來動靜,忍不住探出頭看。

“小柴,這沒法一天整好啊,墻壁漏著風,得重新掛黃泥才行。”

“對啊,還有這門,門也壞了,得重新打。”

只見小柴搖搖頭:“漏風的地方先拿木板遮一下,門關不關的緊沒關系,先搞衛生吧。”

宋禾好奇,小聲喊:“小柴咋了?這裏有誰要住?”

這幾間房子很少有人來,前段日子練主任還說要把它拆掉,現在又是咋回事兒?

小柴走到窗戶邊:“小禾,你很快得有鄰居了。”

宋禾家就在這幾間房子前邊,距離只有一百來米,要是開個後門還更近。

“怎麽說?”宋禾好奇問。

小柴:“縣裏剛打電話,說是有下放三個人來咱們公社,練主任讓我把這幾間房子整理出來給他們住。”

宋禾吃驚,“下放人員?!”

“對。”小柴點點頭,說著又嘆聲氣,“還是幹部呢,也不知道是什麽幹部,為啥要下放,又怎麽會下放到咱們公社來。”

頓時間,宋禾面色覆雜,心說能在這場浩劫開始前夕就被下放的,一定得是大幹部。

而主任恐怕也是有心照顧他們。

這幾間房子是整個公社最破敗,最破舊的房子。

可房子的地理位置卻不錯,前邊是幼兒園,幼兒園把房子牢牢遮擋住。

房子的左側是公社辦公區,公社辦公區中沒有路能通向這幾間房子。

而右側就是宋禾的宿舍了。

想要進入這裏,只能先進入幼兒園,然後再從小門進入宋禾家,最後從宋禾家旁邊的那條小路才能進入裏頭。

這地理位置吧,端看主任怎麽解釋。

既是保護他們,也能說成是監視他們。

宋禾不由得對練主任心生佩服。

她是個有心人,也是個聰明人,更是一個善良人。

宋禾只希望練主任能平平安安、長長久久坐在“公社主任”這個位置上。

只要有她在,公社裏頭鬧不出什麽大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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